上回书说到:铁木金来到北京城,借住在张和家里。这多日子幸亏张和接济,不然早挨饿了。三奶奶说:“你的朋友找不到,难道就光指望接济吗?
过年啦,我不能催你,可你也得想办法,咱们买点儿年货呀。咱们两口子这些日子,也够寒苦的啦,再说,要过个年也得要钱,怎么上人家张大哥的家里去呀,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你还找不着朋友?“”是呀,这朋友很难找。
那么咱们得多少钱哪?“”我算了算,起码你得拿回二十两银子来。“”嗯,二十两?不多。你甭管啦,我,我找去0铁三爷也没吃什么东西,没的吃啦。伸手到门后把”三顷二十亩“大铁棍抄起来了。”哟,你拿着它干嘛?“
“不,我得拿着点儿棍子,说话就过年了,万一碰上劫道的呢?”“哎呀,劫你什么哪,连个屁都放不响埃”“这个你甭管1铁三爷紧了紧裤腰带,打家里出来了。
一个大钱憋倒英雄汉,铁三爷七尺的汉子,到现在一点儿辙都没有了。
举目无亲,二十两银子上哪儿要去?站在这高坡上往南瞧,陆陆续续的打南门进关厢置办年货的人很多。得啦,下坡儿就是大苇塘,置办年货的孤行客,置办年货的都有点儿钱,干脆,我打一号儿闷棍吧!铁木金拉着大铁棍,顺着高坡儿就下去了。溜熘达达往南走,出去有这么几箭地,进了苇塘,抱着大铁棍往苇塘里一蹲,悄悄地往道儿上看。一般从城南来的,都是农村百姓,穿得都不是那么干净,即便腰儿里有几个钱,都是仨一群,俩一伙儿,有说有笑,孤行客碰不上。天又冷,肚里又没食,饿了,煞煞裤腰带,打早晨等到中午,打中午再往下午等,进城的人少了,出城的人多了,十个八个,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又起风了,越来越冷,地冻天寒,干苇子“哗——”直遥太陽压山了,有点儿云彩起来了,其实天还没黑呢,白天的时光太短了。
猛然间,铁木金听到南边“咣噔咣噔”车轱辘响,原来是辆镖车,车上插着镖旗,上头写着字儿:杭州上天竹街双龙镖局南号小孟长黄灿。只见二十名伙计,一边儿十个,各持刀槍,前头一个报头的骑着小驴,就是当初太湖丢镖的张二。此人大个儿,大嘴岔儿,好嗓音。后头保镖的有两个人,都骑着马,三十多岁,上垂首是灯前少影阮和,下垂首是月下无踪阮璧。一路之上,兼程并进,今天腊月二十九,才进南西门,张二一高兴,在小驴儿上试试嗓子,喊上趟子了。阮和、阮璧在后头说:“二哥,你怎么喊镖趟子?”
“应该喊哪,前边大坟地,苇塘。”“那你要喊出强盗来……”“北京城圈里头,哪儿来的强盗哇?我还没听说过在北京城里头劫镖的呢!只是当初武林之中有位老前辈——浙江 绍兴府的飞镖黄三爷,沙滩儿放响马,劫过银橇,那还是成心放份儿,你放心,没事儿1话音刚落,铁三爷从苇塘里蹦出来了。因为他没劫过道哇,一横大铁棍就觉着自己不得劲,再加上一天了,水米不打牙,眼前头有点儿发黑,脚底下跟踩上棉花一样,“呔!把镖银留下1
张二一瞧:“嘿!还真出来劫道的了。”阮和一催马,来到镖车前,甩镫离鞍下坐骑。哥儿俩一瞧,嚯!眼前这个大个儿,黑脸儿,五官端正,十分憨厚,攥的这条大铁棍分量可不校阮和一瞧,有这样儿劫道的吗?就问:“朋友,你劫道啊?”“噢,不全劫。”“你要劫多少?”“纹银二十两,过年就得。”阮和心想:嗨!你要二十两银子多好哇。瞧了瞧铁三爷:“朋友,看来你不是劫道的。”“这个你明白我明白1“你要二十两银子没关系,你看,我们这镖旗上有字号,我们的分号在大栅栏,你跟着我们的镖车到大栅栏,我们把镖银交 了以后,让柜上给你拿二十两,就是百儿八十两都没关系。但你要在镖车头里一横,这可对不起你了,朋友!一分钱你也拿不走,我们得保我们这字号哇。朋友,你跟我们辛苦一趟怎么样?”“不,没那工夫,再说我也饿了,我也走不动了。”“嗨,朋友,你怎么这样儿啊!你劫镖不成啊1阮璧到底是脾气爆点儿,一摁刀把“呛楞楞”一声响,把刀就亮出来了:“朋友,我哥哥对你说得挺清楚,我们这是有字号的。”铁三爷大吼一声:“劫不出去我要讲打1铁三爷刚才就觉着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一晃这大铁棍,眼前一发黑,“扑通”,连人带棍倒在地下。阮璧过来,告诉镖师和伙计们:“把他捆起来1“捆他干什么?”“把他带到镖局问清楚了,真要不是劫道的,给他俩钱儿让他回家。”
猛然间,苇塘以内有人喊:“朋友!等一等1哥儿俩还以为又出来劫道的呢。阮璧哥儿俩各自摁刀抬着看,“燕子三抄水”“唰——”从苇塘出来一个人,阮和、阮璧一瞧,这位年纪在六十上下,中等身材,猿臂蜂腰,看得出来是个练家。高挽着袖面儿,身上围着亮银链子镢,手里攥着一条硬杆儿大马棒。阮璧问:“这位老兄,您怎么称呼?”这个老头儿托胡 子哈哈大笑,一通名姓,敢情是本地西珠汛的五品花翎守备,清真大爸,姓丁,叫丁瑞龙,江湖上称“鼓上飞仙”。丁瑞龙过去是个买卖人,领的是牛街清真寺北边儿路东的一个羊肉馆,叫“北恩利”。东家姓沙,排行在七,所以丁瑞龙领的是沙七爸的东,他在外西华门七圣庙开了一个羊肉铺,代卖馅子货,字号叫“恩顺”。丁瑞龙很能干,柜上用着十几个人,小买卖做得还很磁梆,年年儿都有盈余。北京城这地方做买卖,旧社会讲究赊帐,认得的,知根知底的,到了年下要钱。三十儿晚上,天一黑,拿个折子,在北京叫“溜子”,上边写着住址,人名,短多少肉钱,打着灯笼一家一家要,要到天交 五鼓,接神的鞭炮一响,就不要了。所以,大年三十,穷人家有还不起帐的就躲到澡堂子去,接神的炮一响,出来了再见着要帐的说声:“恭喜恭喜,发财发财。”就不提这帐了。当然“恩顺”也不例外,丁瑞龙也去要帐,要了几十两银子,那是大户,可是小户多呀,不但要不了帐,一看人家太难,得了,再借人家三两二两的。等到接神的爆竹响了,这么一看,哎呀,根本对不上帐。跟东家说借给人了,东家不信,说你耍钱输了,要不胡 作非为了。丁瑞龙十分为难,不由得走到宣武门外,护城河冻冰了,瑞龙站在那儿发愣,越想越不是滋味儿,顿萌死念。找了块大石头“啪嚓”一下,把很厚的冰凿了个大窟窿。就在这个时候儿,北西护城河的边儿上,树林里头“哗楞楞楞”
铁球响,有人挺大的嗓门儿喊:“那不是恩顺家的丁瑞龙丁爷吗?这大年初一的干什么哪?”丁瑞龙一瞧,哟!从树林里出来个大个儿、赤红脸儿的白胡 子老头儿,右手托着四个大铁球,铁球晃起来在手指头肚儿上走。再一细看,原来是北京城赫赫有名的铁掌赛昆仑方飞方四爸。方四爸家住在西单牌楼的皮库胡 同。
方四爸这个人在北京城露过大脸。有一回,他走在前门大街正赶上下过大雨,道路十分泥泞,有一辆大盐包车误到那儿了,两套儿牲口把式怎么拉也拉不上去,看热闹的人多极了。方四爸一高兴下去了,车把式一瞧:“老爷子您这是怎么啦?”“你把这俩牲口卸喽。我在西单牌楼皮库胡 同住,名叫方飞,我给你拉下这车,你这车就上去了。”看热闹的喊好哇!两套车卸了,方四爸一伸右手攥住了辕里头的皮套,单臂一用力,蚕眉倒立,虎目圆睁,把车就给拉上来了。方四爸的这一招“单臂拽盐车”使他成了名了,北京城的人称他“铁掌赛昆仑”。后来有人举荐他在天子的“慎行司”当了内大班的班头。他还有两个盟弟:汤茂垄何瑞生。当时正赶上康熙皇帝私访“密香居”,在二纽这儿挂着珍奇无比的“十八子伽南秀串”,结果叫一个飞云凶僧给偷走了。方四爸奉命捉拿飞云僧,是后费了很大周折,才把飞云僧拿住了。方四爸心说:得了,我告老了。这样,“慎行司”内大班的班头就归了他的盟弟汤茂垄何瑞生了。没几年,汤茂垄何瑞生又交 给他们俩的儿子汤英、何玉了。汤英、何玉干了些年,又交 给他们俩的儿子了,到汤云、何贵这儿已是三代人了。汤云、何贵,就是拿童林的那两位“慎行司”
的班头。方四爷现在到岁数了,在皮库胡 同抱着胳膊根儿忍了。虽不说腰缠万贯,但也是吃几辈子吃不了。方四爷每天照样练功,今天初一也一样,老头儿遛早弯儿,其实早发现丁瑞龙了。方四爷一喊,丁瑞龙赶紧过来了:“哎哟喝,老爸爸,我给你拜年吧1“起来,瑞龙啊,你干什么哪?为什么要寻死啊?”“您要问,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回事,……”一说,然后又道:“帐没收上来,短了东家的钱,人家沙七爸不干,会说我拿这钱不干好事,这可怎么办呢?”方四爷点了点头道:“你呀,说得很有理,你别为难了。”
一伸手把四个大铁球揣到怀里,然后一猫腰,从右边的靴筒里抽出钱夹来了。
那个年头儿,人们搁钱有两个地方,一个叫“靴掖儿”,就是搁到靴筒里头;再一个,“跟头褡裢”里头也可以装钱。方四爷拿出一张三十两银票来,问丁瑞龙:“这是三十两,够不够?”“老爸爸,用不了,过几天我再给你拜年去。”好在是清真老表,没的说呀。给人家方四爸请完安,丁瑞龙回柜了。
来到“恩顺”,今天根本不下板儿,不营业,正月初一呀。丁瑞龙推门儿进去了,见到沙七爸,拜了个年,大家伙儿也彼此拜拜年,说几句吉祥话,拿出银票和折子来,把帐结了。沙七爸问丁瑞龙:“掌柜的,怎么你今儿个晚了,应该接神以前回来?”按理说,瑞龙说句瞎话很自然地就过去啦,无奈瑞龙是个诚实人,就把讨帐反倒借给人家钱,亏了钱,砸冰寻死,碰见方四爷的事都说了。“噢。”沙七爸听完了,只说了声:“好好儿地过年吧。”
丁瑞龙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去了。
到正月初五的晚上,回来了。沙七爸跟丁瑞龙说:“掌柜的,我一个‘北恩利’都忙不过来,所以‘恩顺’的小买卖,我打算明天不干了。大家伙儿哪,我多给几个钱,你也是一样,余外再多给你四十两银子作为花红馈赠。
你呀,打铺盖卷儿回家吧,明天开市以后,另谋高就。“丁瑞龙纳闷儿:买卖这么好,这是为什么?沙七爸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你跟徒弟师爷一块儿出去要帐,人家全要回来了,你把钱都借出去了。借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你为什么要寻死啊?幸亏遇见方四爷,不遇上呢?你扎到河里死了,我大年初一的来条人命,这可怎么办?我决不能再用你了。“瑞龙全明白了:”哈哈哈,好吧,好离好散,君子绝交 ,不出恶言。我丁瑞龙没什么能耐,这几年也没给您赚什么钱,但我还年轻,到哪儿耍胳膊,我也能凑合着吃碗饭。“
说完,叫小徒弟把铺盖卷儿打好了,到柜房算了帐,该给自己的拿起来,跟大家伙儿道声辛苦,扛着铺盖卷儿回家了。
回家以后,自己心里不痛快。丁瑞龙心说:沙七爸,这几年我没少给你赚钱哪,你翻脸无情!不用不用吧,明天初六啦,我给方四爷拜个晚年去吧,再说这也有了钱啦。第二天一清早儿,打家里出来,就奔皮库胡 同来了。等来到方四爷的家门口,一看人家家里头地方大了,前后得有上百间房子,几层院子,坐北的广亮大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两边儿还有门槐,真有份。
丁瑞龙上前去“啪啪”一叫门,时间不大,出来个底下人,也就是方家的总管。人家问:“您找谁呀?”“我找方四爷,我给他请安来了。我是恩顺家的掌柜的,叫丁瑞龙。”“噢,您是丁爸,听我们四爷提来着,您跟我来吧。”
方家总管转身形往里走,丁瑞龙赶紧跟上,过了垂花门,一直奔大斤。“唰”
一挑毡帘儿进来,丁瑞龙四处观瞧,五间大厅中,四间一通连,靠东边有桦林的隔扇,单有个里间屋,挂着茶青色崭新的门帘儿,隔扇心儿都是名人字画,墙上挂着挑山对联,均出自名人的手笔。迎面的架几案上,正居中摆着一个羊脂玉的福禄寿三星人,真有一尺多高,“唰唰”地放宝光,底下是紫檀木雕刻得玲珑透剔的座儿,上头有个玻璃罩儿。两边儿是古瓷的帽筒,上垂首有个钧窑瓶,下垂首是个屏镜,迎面的八仙桌,太师椅上的椅披、椅垫、桌围子都是南绣平金的。一人来高的大铜炉子,火苗子“腾腾腾”蹿得很高。
方四爷在椅子这儿坐着,瑞龙赶紧过来请安:“老人家,晚生给您请安了。”
“哎,起来起来。瑞龙啊,怎么今天有工夫?快坐下。”丁瑞龙坐下后,叹气道:“唉,我不在恩顺了。”“啊?为什么?”“沙七爸不用我了。”“你干得挺好的,你也挺有能耐的,怎么辞你啦?”“嗨!就因为初一那天的事儿,我实话实说了。结果他昨天晚上说官话,就不要我了。嗨!我年轻轻儿的,老爸爸,您甭管这事儿了。”方四爷一听火了:“沙七爸这可不对呀,难道你说瞎话就对了?瑞龙啊,你还想再开一个买卖吗?”“老人家,那也不容易,哪儿有那么方便的钱?”“嘿嘿,我前三天下来一笔银子,搁到家里头一点儿用处没有,放到钱铺去,也给不了多少利息,我不乐意。我正想找个人,做个小买卖,养几号人也不错嘛。你看这就巧了,不过我这个买卖,第一,必须是开羊肉馆,代卖馅子活,……”“那我是行家。”“对!第二,必须在七圣庙找门脸儿。”“您瞧,这还真巧了,我们恩顺家对面儿那五间门脸儿,是个绸缎庄关了张的,那房子闲下来了。”“正好了,咱们就一言为定。你先瞧地方去,给我来信盘银子,咱们收拾收拾,立刻就开张,好不好?”“那好,我谢谢您哪,您成全我1爷儿俩又叙了一阵闲话之后,老头儿同着瑞龙到后头,见着方四奶奶,也拜了年,不在话下。
瑞龙高高兴兴回来了,直接就奔了七圣庙,恩顺家人都看得见。“啪啪”
一叫门,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把门一拉:“掌柜的,您过年好。您怎么不上那边儿忙去?有工夫上我这儿串门儿来。”“啊!我问问你,你们这房子怎么搁下啦?”“您不知道哇?东伙不和,买卖关了,再说也真不赚钱。”
“你这房了外头写着‘此房招租’哇?”“对呀。”“你们东家……”“我们东家就在北京住埃”“噢,我知道他,但跟你们东家不常见面儿。我打算租这所房。”“好说,他这房子租不出去,您马上去,给几个钱儿就能租下来。”丁爸出来后可就来到房东家里,跟房东老头儿一见面儿,虽说不熟,也认识,彼此拜个晚年。房东老头请丁瑞龙坐下后问道:“丁掌柜的你有什么事儿呀?”瑞龙把自己的遭遇都说了,最后道:“铁掌赛昆仑方四爸掂着拉我一下儿,让我对着恩顺开个羊肉馆儿。您这房子闲下来了,您说说价码,我认为合适就租下来。”“方四爷都这么仗义,瑞龙呵,我就不能仗义了吗?
好吧,给多少钱算多少钱。“结果二位商定之后,丁瑞龙真是没花几个钱,把这房子就租下来了。
丁瑞龙拿着字据找到方四爷说:“房子我租了。”方四爷一瞧,行了,盘出八百两纹银,交 给瑞龙了。丁瑞龙再找木工、泥瓦工、油漆工,重新油刷收拾,又按照羊肉馆的门面改了一下,跟着就上家具,商量调货和雇请伙计,一切都非常顺利。丁瑞龙问方四爸:“你给咱们字号起个什么名哪?”
“我早想好啦,你不是为了跟恩顺斗气吗,咱们这字号就叫‘鼎恩顺’,你看好不好?”瑞龙一听:“老爸爸,这对沙七爸不太好吧?咱们叫别的名儿不一样……”“不,就叫这个。这个店就是赌气开的,我就要斗斗这沙七,你甭管,一切全由我做主。他要问起来,你就说我给起的名儿,让他找我来。”
“哎,好吧您哪。”这样找人写字刻匾,把门脸儿收拾齐了,准备择吉日开张。瑞龙里外一忙,有人就告诉沙七爸了:“小伙子跑对面儿开买卖去啦,跟我们对着干。”开张的头天晚上,字号匾用黄纸蒙着,谁都不知道叫什么,方四爷来了,连先生带伙计全叫过来说:“大家多辛苦啊!咱们这买卖要做好了,大家都得益。你们掌柜的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没的说。咱们明天开张,我问问你们,是赚钱的买卖好做,还是赔钱的买卖好做呀?”“老爷子,当然是赔钱的买卖好做呀。”“好!一个月赔一百五十两,先照着二年赔,二年以内不把这些钱给我赔出去,不行。真给我赔出去了,我是加着倍地给。”
哟!今儿方四爷怎么了?老头儿到了岁数了吧?大家伙儿思索不解。
第二天,一亮张,鞭炮一响,一撕匾上这黄纸,“鼎恩顺”三个大金字跃跃欲飞。沙七爸一瞧,气得两眼发直。开张一卖,更了不得了,先生伙计喜气洋洋,您说买哪儿的,人家给您剌哪儿的;您说买一斤,一斤当中多给您个一两二两的,馅子鲜活,肉也鲜活。人们排着队的买。再看恩顺,不行了,买肉的寥若晨星。沙七爸干生气呀!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准备一个月赔一百五十两银子。沙七爸说:“咱们不怄气,咱也干不过他方四爸。干脆,关张不干啦1没仨月,沙七爸说把“恩顺”关了。“恩顺”一关张,“鼎恩顺”这买卖也不那么做了,告诉大家伙儿,多少见个利就得,但是我们一定卖好货,独份儿买卖,更好做啦,老头儿把瑞龙叫到自己的家中:“瑞龙啊,我看你这小孩儿可不错呀。我打算收你做个徒弟,我还有点儿武艺教你,因为你这孩子心里善良。”“哎哟,那我可求之不得,师父1丁瑞龙马上拜了师。方四爷家里有功房,爷儿俩这二五更的功夫可就搁上了。尽寇丁瑞龙的年岁大了一些,但是方四爷有那个份儿,内外两家,双管齐下,瑞龙一边儿照顾买卖,一边儿学武艺。光陰荏苒,日月如流,转眼间就是十六年。“鼎恩顺”的买卖扩大了三倍,丁瑞龙的能为也练出来了。
一日,方四爷说:“瑞龙啊,你的功夫不错啦,咱们爷儿俩总算有缘,一晃十六年了,我还认为活不了这么大岁数呢,这都是主的赐福。这样吧,你好好儿照顾买卖,我这儿你就不必再来了。”瑞龙明白师父的意思,哪能不来?每天必来,晨昏定省不缺。过了将近二年。有一天天快黑了,方四爷家里派人来说:“您赶紧瞧瞧去吧,老太太病得很厉害,吃药不见好。”瑞龙赶紧带着伙计来到方宅,一看师母不成了,再请先生瞧,医药枉费,天年已尽,师母无常。按照人家回回的礼节,把师母葬埋了。过了不久,老师病了,病得很轻,是无疾而终。连着两档子大事,全是瑞龙一个人忙的。两件事办完以后,方家没有后代,瑞龙就继承了这一笔财产。这样,瑞龙就搬到皮库胡 同师父的家中,然后又把鼎恩顺的买卖安置安置,自己带好了链子双镢,南七北六十三省闯荡江湖去了。
三年的光景,闯出个外号儿,叫“鼓上飞仙”。回来以后,先生伙计们把帐目都交 待清楚了,瑞龙说:“甭交 待,你们都拿回去,我也用不了这钱,师父这点儿家底儿够我花多少年的。大家伙儿水过地皮湿,都要分些钱。剩下的钱,一,扩大咱们自己的营业;二,南北城有缺与不足,红白事儿什么的,磨脐子压了手揭不开锅,只要借到咱们这儿,无论多少不能驳回。还有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豪杰,只要是正门正户,没钱了,提到咱们这儿就给钱。”先生伙计们非常感激丁瑞龙。有人可说了:“您有这么好的能耐,为什么不给老人家倡大门户哇?家里有地方,开个把式场,您教点儿徒弟吧。”
瑞龙一想,这可是个好办法。丁瑞龙就把后门拾掇出来,戳起大杆子教上场了。东西南北城来了几十个,头顶门生帖儿拜师学艺。学生里头有很多有钱的主儿,说:“骡马市有一所房子,我们大家伙儿给您凑上十万两银子,您开个镖局得了。”开始瑞龙不乐意,最后大家劝,没有法子,就在骡马市开了个辅盛镖局。一边儿教学生,一边儿走镖。这一来,丁瑞龙在江湖路上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瑞龙现在六十来岁啦,德高望重,顺天府下了一个委任,任命丁瑞龙这个商人,做西珠汛衙门的守备。这一来,本地面叫瑞龙给维护得虽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确实少了好些事。眼下正值年关,南西门里南下洼子这一带,苇塘太多,道路狭窄,而且坟地很多,尤其年节,经常出劫道的。丁大爸一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干脆这几天经常转着点儿。这样,鼓上飞仙丁瑞龙把链子镢围在身上,半官半民,打衙门里出来,就奔南西门里来了。
每天上午遛到中午,吃点儿饭再来。到了二十九,就发现了铁三爸。看见这个年轻人拿着大铁棍蹲在苇塘里,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往路上看,丁瑞龙也蹲到苇塘里边监视上他了。可是丁瑞龙纳闷儿:这个人从头至脚,怎么也不像个劫道打闷棍的!等来等去,等到太陽快压山了,天气也凉下来了,镖车来到。瑞龙一看铁三爸动了手,到外头横了镖车,说就劫二十两,丁瑞龙知道他不是劫道的。再看这年轻人还没跟人家动手呢,撒手扔铁棍,“扑通”,就躺下了。阮璧把刀亮出来,说了要捆他,瑞龙高声喝喊:“二位达官!且慢1丁瑞龙打垫步拧腰出去了。阮和、阮璧赶紧往后撤步,抬头一看:“哎哟喝,朋友。”瑞龙一抱拳:“二位达官,您是杭州的镖啊?”“不错。”
“二位达官怎么称呼?”“我们都是双龙镖局的,在下姓阮,单字名和,这是我的兄弟名叫阮璧。提起我们哥儿俩来,老朋友你可能不知道,但提起我们的授业恩师来,你可能有个耳闻。”“令师是哪一位呀?”“家住山东济南府巢父林侯家庄,姓侯名廷,表字振远。”“哎呀!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圣手昆仑镇东侠侯老侠客爷的高足啊?失敬失敬。”“不敢当。老朋友,您?”
“噢,我是西珠汛的守备,辅盛镖局镖主鼓上飞仙丁瑞龙。”“哎哟喝!原来是丁大爸,久仰您哪!咱们可是同行同道。您瞧,这位劫我们的镖车,还没劫呢就趴下了。”这时候,铁三爸缓过劲儿来了,铁三爸心里难过,长这么大,甭说劫道,从没伸手跟人家要过什么。头一次劫道就碰见守备了,嗨,这也算情屈命不屈。“二位,这件事情你们别管了,就交 给我丁瑞龙吧。”
“丁大爷,您多辛苦了,我们哥儿俩可就不管了。不过这位可不像劫道的。”
“这我明白,二位您请吧。”阮和、阮璧回过身来上了马,说了声“再见”,打发镖车奔大栅栏了。
镖车走后,丁瑞龙一伸手搀铁三爸:“朋友起来。”丁大爸细问:“家往哪里?姓氏名字?大腊月二十八的,你怎么跑这儿劫道来了?”铁三爸有些羞愧地说:“您是官人,我犯了国法王章了,情屈命不屈,您带着绳儿了吗?您把我捆上吧。我跟您打这场抠司。”铁三爸心想:我饿一天了,您把我带到衙门里头,怎么着也有俩窝头、两块咸菜条儿,哪怕给我点刷锅水喝呢。“嘿嘿,朋友,不错,我是西珠汛的守备,也亲眼看见你在这儿劫道,话虽如此,但我也是出身绿林。你真是劫道的,想不打官司也不成,可我看你不像个劫道的。你跟我说实话。”铁三爸长叹一口气,就把自己的事情由头至尾都说了。丁大爸听完了道:“哎呀,要说你也是膏粱子弟,自己因为好武好练,把家练穷苦了,来到北京城又投亲不遇。张和,噢,我知道,是不是在清真寺南隔壁住的那个张爸呀?”“不错,那位真是个朋友!把房子借给我住,虽说一个月才一百房钱,可是到今天我还没给人家呢,甚至还跟人家借了不少的粮食和钱。我媳妇儿说了,今年过节,没有二十两银子过不去。我媳妇的娘家也是个大财主,无奈我这个人不愿意沾亲戚的光。”“好样儿的!铁三爸,你我都是本教的人,咱们是靠主吃饭的,你的心眼不坏。”
丁大爸看到铁三爸,想起了自己呀!撂下马捧,一伸手从靴掖儿里头拿出一张银票来:“这银票是三十两,你拿着,兑出钱来,买点年货、油盐酱醋的,再割点儿牛羊肉,你们两口子今天过个团 圆年。初二,我派人接你搬家,牛街这儿我有房。”铁三爷听完了就呆到这儿啦:“我怎么敢当哪?”“别客气,你的遭遇就是我的遭遇,我年轻时候也是这样。你拿着钱票快去吧!天已经晚了,再不去,买不出来东西了。”铁三爸晃晃悠悠地把“三顷二十亩”
扛起来,眼泪饶着眼圈儿转哪,看起来哪儿都有好人哪!
上坡儿就是家,来到家门口儿,轻轻地一叫门。三奶奶一听,是丈夫的声音,高兴了,赶紧出去:“哎呀,都把人急死了。”说着话开门,一瞧铁三爸面带笑容,心里踏实多了,忙问:“找着朋友了吗?”“哈哈哈,三奶奶,找着啦1“哟,这个朋友是干什么的?”“嗨!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咱这朋友,是骡马市辅盛镖局的镖主,鼓上飞仙丁瑞龙,跟我是多年的朋友啦,也是咱们清真老表,他有六十来岁啦,比我大得多呢。给我钱啦,你看看。”铁三爸伸手把银票拿出来了,然后对三奶奶说:“丁大哥说了,让咱们先买点儿年货,今天和明天,咱们两口子在家里过年,哪儿也别去了。初二一清早儿,哥哥就来接咱们,他牛街有房子。”“哎呀!到这个时候儿了才碰见朋友,咱们两口子真得好好儿的谢谢人家。事不宜迟,你赶紧把钱兑出来,买东西吧。”“好嘞1铁三爸拿着个篮儿,拿着个口袋,打家里出来,让三奶奶把门关好。先到牛街口三合钱铺把银子兑出来,该买的全买了。铁三爸高高兴兴回家了。人得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埃
铁三爸来到屋中,灯早就点亮了,三奶奶马上刷锅,放水,烧火做饭。两口子这顿饭吃得真香埃第二天正月初一,也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过去了。
到了初二一清早,两口子老早起来。梳洗已毕,把带来的东西全收拾好了,两口子在家里等着。三奶奶跟三爸商量:“三爸,是不是到张和张大哥家里看看人家去?住人家房子这么多日子了,应该给人几个钱儿了,而且还得谢谢人家呀。”“对!应当还。好在咱们不离开牛街,跟张和大哥住得也很近,这早晚没关系。”正在这个时候,听见外头喊:“铁三爸,起来了吗?”
“哟,这是张和大哥给咱们挑水来了。”两口子一块儿往外走:“大哥!我们正要给您拜年去哪1“哗啦”一声响,啊?不但张和来了,旁边儿还有一辆车,有个年轻人。张和一抱拳:“兄弟,弟妹,拜年拜年。”“哎呀大哥,我们还没给您拜年去哪,您就来了。这怎么敢当啊?我们正要找您去呢,跟您说点儿事儿……”“我全知道了,丁大爸把我叫到清真寺里去了,把事情都跟我提了,你们的房子就在我家隔壁儿,丁大爸说话就到,咱们先把东西装上车吧。”“大哥呀,我们在您这儿騷扰这么些日子,借您几次粮、几次钱,我们都没还呢……”“没关系,我还告诉您呢,虽说您跟丁大爷交 上朋友了,但短与不足,您还上我那儿去,没关系。”“大哥,这可怎么谢您……”
“别谢别谢,哎,咱们赶紧搬东西。”四个人一块儿往外搬。然后张爸把门锁了,把式摇鞭赶车,眨眼之间进了牛街,一直往前走,越走越近,在清真寺南边第三家,紧挨着张和家。几个人把东西全都搬进去,给人家车把式几个酒钱,打发把式走了。张和忙前忙后,帮着铁三爸夫妇两个安好了家。刚收拾完了,院儿里有人说话:“怎么样?铁三爸,家安好了吗?”“哟,丁大爸来了。”两口子挑帘栊,连张和一块儿往外走,把丁大爸接进来了。来到屋中,铁三爸把铁三奶奶拉过来道:“家里的,您给咱们哥哥拜个年吧。”
“丁大哥,我给您拜年。”人家鼓上飞仙丁瑞龙一瞧铁三奶奶,就知道这是个过日子的人。丁大爸对大伙儿说:“张爸、铁三爸,咱们都是回回亲戚,老表一见如故。我当初跟你们夫妻的遭遇一样,我也是要跳护城河自杀,遇见了我的老恩师,我丁瑞龙才有今天。你们夫妻两个碰上我,咱们这就算刀对鞘了,从今以后有个短与不足,张爸你接着,我接二连三地到这儿来看看。”
丁大爸先走了,张爸也就回家了。
这一天,丁大爸来了,三奶奶给烧了点儿茶,老哥儿俩坐下喝茶。“老三哪,你在家里头能干点儿什么哪?”“哥哥,我除了练我这‘三顷二十亩地’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不然的话,俩哥哥也不至于跟我分了家,我就好练。”“那不行啊,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挣个钱儿埃”三奶奶说:“要不这样儿,丁大哥,您给我们揽点儿活儿,我可以裁裁剪剪、浆浆洗洗的。”
“弟妹,这不行,这也养不了家。我给兄弟出个主意。”“什么主意呀?”
“过两天我给你打辆车子,我那牛肉铺、羊肉铺有的是好牛羊肉,你下街去卖,这还不成吗?”铁三爸心说:行什么,咱们没干过!但看哥哥的意思,我们也不能两口子净吃人家呀。想到这儿,铁三爸说:“哥哥,您给我准备好了,我就试试。”过了几天,推来一辆新车。车轱辘上只是有点儿浮土,铜饰件儿,有个车袢儿,车头里是个钱柜。上头放着割肉的刀,有块大的案板,铺着蓝布单儿,两块半扇牛肉,足有一百多斤,一杆盘子秤。推车来的这位,三十来岁,剃着黢青的头皮儿,一条大辫儿,一身蓝,身上还有个蓝围裙。“您是铁三爸吗?我姓刘,行二,人称刘二爸。我们东家让我把车子带肉给您送来,您瞧缺什么?”“啊,不缺了,我谢谢您了。家里的,把门关上,我卖牛肉去了。”三奶奶出来关街门,说:“早着点儿回来。”铁三爸把围裙系好了,把袢儿往肩上一搭,两只手一架把,一抬身推车走了。刘二爸站在后头,心说:这样人也少有,你倒问问价儿啊?我得跟您说清这是多少肉,本钱多少,卖多少钱一斤,再说也得试试盘子秤埃等车子走远了,刘二爸在后头慢慢儿地跟着,心说:我先不回柜,瞧瞧您这牛肉怎么卖。铁三爸还推上劲儿了,顺着牛街北口儿出来,可就往东了。刘二爸在后头跟不上,心说:这位是什么意思啊?您卖肉不吆喝?铁三爸推得这快,奔菜市口顺骡马市还往东,到虎坊桥了,他可就拐弯儿了,顺着五道庙进去了。铁三爸生气呀,自语道:“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哪,难道说北京城的老街坊老乡亲连牛肉都舍不得吃吗?怎么没人问哪?”
这时,铁三爸瞧见前面也有一个卖牛肉的车子,人家那牛肉也就剩二三斤了,钱柜里的钱都满了,一看,也是老表。两人走对面儿,老表可就问一声:“掌柜的,上哪儿送肉去呀?”铁三爸答言:“我卖牛肉哪。”“怎么不吆喝呢?”铁三爸张不开嘴,刚要张嘴,对面儿来了个人,咽回去了。一瞧没人了,刚要张嘴,后头有走道儿的声音,脸儿一红,又不敢吆喝了。刘二爸老远的在那看着呢。铁三爸由打五道庙可就奔了李铁拐斜街了。前后没人,铁三爸推着车子,铆足了劲儿喊了嗓子:“好肥的牛肉哟1真亮的嗓音!整个儿斜街,直到石头胡 同北口,都听见了,铁三爸吆喝完了,觉着自己的脑袋都晕了,赶紧推着车子快跑。胡 同当间儿有一洼水,有点儿泥浆,一个大门口儿有人喊,“卖肉掌柜的过来,牛肉多少钱哪1一句话,铁三爸就晕了,哎哟!我也不知道进的价儿,人家都卖多少钱哪?铁三爸愣在那儿了。只听那人说:“朋友,你八成是怕这泥沾了你的车轱辘吧?不要紧嘛,哈哈哈,你把车子端过来。”铁三爸挺拧,心说:我“三顷二十亩地”都练进去了,这三百斤我就端不动啦?冲你这句话,我就端过去!铁三爸的两只手往这车把的根上插,攥着车把的两个四方棱儿,往下一矮身,浑身一叫劲,骨头节儿一响,脑筋一绷,就把这牛肉车子端起来了,晃晃悠悠,又把车子端到路北来了,放到这买肉的眼前头了,铁三爸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买肉的是两人。叫铁三爸端车的是个大个儿,前胸宽背膀厚,虎背熊腰,四方一张大脸,黄白净面,浓眉毛,大眼睛,大鼻子头儿,大嘴岔儿,耷拉着嘴角,让人一瞧好像是撇嘴呢。一身白绵绸裤子汗衫儿,脚底下缎鞋白袜子,喝,好样儿!下垂首这位瘦小枯干,一团 精气神儿,穿着一身儿蓝,刀条子一张脸儿,稀稀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小鼻子头儿,三角菱角口,一对锥把子耳朵。两位往那儿一站,看得出来,都是练家子。
其实这两位是姑表兄弟,又是大财主,有上百间的房子。这个大个儿姓石,字叫石勇,号玉山。瘦小枯干的姓冯名昆字永志。石玉山的外号儿叫铁臂熊,冯昆的外号儿叫千里独行。两个人的父母都没有了,万贯家财哥儿俩当家。家里头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这哥儿俩就是好武好练,但真正练功夫,这两人不行,他们主要是练扔沙布口袋、扔石锁、端沙子筐、拧棒子,披上褡裢摔跤,专练骑拿相横。结交 的朋友也都是摔跤的,哥儿俩的跤摔得都不错。今儿早上吃完饭以后,在前边客厅这儿呆着,底下人进来说,“大爷、二爷,你们出去瞧瞧,外头来了位出家的和尚化缘。”“快去,布施十两银子,让人家和尚走。”“我们帐房的先生已跟和尚说了:”大师傅您要化什么,您说话。‘老和尚说了:“我什么都不化,就化跟你家大爷、二爷见上一面。’”石勇一听,忙问:“此人多大岁数?”“年岁太大了,胡 子都白了。”‘噢,那我瞧瞧去。“石勇、冯昆两人都出来了,来到大门口儿一瞧,先生伙计站着七八个,老和尚就在台阶儿上站着呢。
老和尚是个大个儿,起码得够八尺左右,双肩抱拢,猿臂蜂腰,由于年岁大了,显着有点儿蚂蜂腰了。赤红脸儿,皱纹堆垒,剃的头皮儿锃亮,明显显三溜九块受戒的香疤,两道蚕眉斜飞入天苍,左眼圆睁,睛芒四射,右眼一道缝儿,一部白胡 须苫满前胸。斜插柳背着个大蝇刷,身上穿着灰僧袍,白绫高腰儿袜子。石勇、冯昆两个人一瞧,就知道这和尚很有份儿,赶紧一躬到地:“高僧,您贵上下怎么称呼?”老和尚没提自己的名字,只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僧来到北京城,听说你们哥儿俩在前三门一带颇有威名,老僧不才,前来献丑讨教。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借一步坐,可以吗?”“高僧,请1两个人马上恭请大和尚往里来,进了大门,过了垂花门,顺着正院儿往东,过箭道往北,过月亮门再往东,进了东跨院儿。北房是五大间,东西房各三间,搭着硬架的天棚,院儿里头,土刨得暄和极了,摔一次跤踩磁实了,用的时候再刨。周围有几条矬脚粗腿大板凳,上头放着几身实纳的褡裢和几条骆驼毛绳。跤场周围,什么礅子、石锁、沙子口袋、沙子筐、檀木棒,全有。石勇拱手相让:“这位大师傅,您请到屋里坐吧。”底下人赶紧挑帘子,老和尚进来坐下,哥儿俩侧坐相陪。老和尚这才细问:“施主,您姓石啊?”“不错。我姓石,叫石勇,这是我的表弟冯昆。”“哈哈哈,老僧讨教讨教可以吗?”“行呵,大师傅,您看得起我们哥儿俩,我们跟您学俩绊儿。您换上褡裢,咱们下场子吧。”“噢,听你们二位这意思,是不是让老僧跟你们摔两跤过过汗儿啊?”“是啊,您不是访我们哥儿俩来的吗?”“老僧的能为不在跤上埃”“那么高僧您?”“贫僧会点儿武艺,你们哥儿俩情愿奉陪?”“那么好,咱们下场子。”人家老和尚也不撩僧袍,大模大样儿往场子当中一站。冯昆一抱拳:“哥哥,您来我来?”“你先来。”“好吧。”冯昆往前一赶步:“大师傅,在下对不起您了。”说完,左手一晃面门,右手一攥拳,“猛虎出洞”,对准大和尚胸前就是一拳。大和尚没动地方,也没还招,用右手一抬,“澎”!就把冯昆的手腕子给攥住了。左手腕子往起一扬,一扔他的胳膊,冯昆“噔噔噔”来个屁股蹲儿。冯昆脸儿一红道:“哥哥,我跟大师父比差得多,瞧您的吧。”石勇一抱拳:“大师父,我表弟多少差点儿,我跟您讨教讨教。请进招吧。”石勇也往前一赶步,左手晃面门,右手一攥拳,“单风贯耳”,对准大和尚左面太陽穴,右手拳就打来了。大和尚往下一褪头,伸右手“金丝缠腕”一叼,一抖腕子,石勇也来了一个跟头儿。哥儿俩赶紧把大师父请到北屋里头,双膝一跪:“老师傅,我们给您磕头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您的弟子,您得教给我们点儿能耐。”
老和尚伸手一拦:“石勇、冯昆,你二人请起。”“老师傅,你得教教我们哥儿俩呀1“哈哈哈,告诉你们两个,贫僧不愿意做你们的老师呀。”“老人家,这是为什么?”“因为你们俩是京城的纨绔子弟,付不下辛苦,受不了罪,没法儿学成。”“老师,您放心,只要老师肯教,我们哥儿俩吃多大的苦,耐多大的劳,也愿意跟您学。”“要是那样儿,除非应老僧三件大事,差一件,老僧不教。”“老师傅,您说吧1“头一件,练武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脑瓜儿一发热、一宠 性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朝秦暮楚,这不成。
咱们以十年为限,十年以内,除非有了天灾病患,为师认为非歇功不可,才能歇,黑天白日叫什么时候练,就什么时候练。你们办得到吗?“”老师呀,有这么句话: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不付点儿辛苦怎么能把本事学到手哇?这头一件,我们应了。“”嗯,好。第二件,在你们家里找一所比较清净的房子,老僧足不出户。你们把地砸平整了,再买几样儿军刃。十年中,我一分钱不要,但是一年四季的里外僧衣得供我穿。“”这个您放心,怎么着都成。“”好。还有第三件,我收你们为徒之事,不准告诉别人,三亲六故都不准提。就这三件,应了,收下你弟兄;不应,老僧不收哇。“”师傅,这三件事我们都应了,您放心得了。“大和尚这才把武圣人的牌位,达摩老祖的牌位供好,正式收下石勇、冯昆两个人。磕了头以后,石勇问道:”老师呀,您老人家怎么称呼?“大和尚欲言又止,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老和尚俗家姓荆,名叫荆立堂,出家的名字叫了然和尚,由于是雌雄眼,又叫一目了然僧。他的师父所收弟兄三个,都是大和尚,他排行在长。
二师弟叫通法上人了因僧,三师弟是四川川北拂云峰“极乐禅林”的方丈,叫了义和尚。师弟了义年岁最大,能为最好。荆立堂是河南开封大相国寺的方丈,据说相国寺是战国时期信陵君魏无忌的府第。顺治五年,河南巡抚刘振昌得罪了豫王府的皇粮催头,此人姓李,叫李宽,豫王是他的叔。多铎豫王在河南有很多的庄头,满清一进关,跑马占圈,很多个庄头合在一块儿,由一个催头管。李宽这个催头在豫王跟前说一不二啊!他不出田赋,不交 国税,刘巡抚打了他,限期缴纳国税,所以李宽在豫王跟前说了刘振昌的坏话,结果豫王就奏了刘振昌一本,顺治皇帝不察,就革了刘振昌的职。这样一来,激怒了河南黎民百姓的公愤,没有不骂豫王的,没有不骂朝廷的。老和尚荆立堂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也很不愤,刘振昌是个好官哪,爱民如子,两袖清风,不贪污,不吃请,不受贿,不错呀。刘振昌被革职后就住在大相国寺,准备不日进京请罪。这里,老和尚荆立堂先进京了,想给刘振昌报仇。
一目了然僧来到京城,住在广安门里报国寺,挂了单,和大家伙儿一块儿参佛念经。晚上,等僧众们全休息了,老和尚一个人出来,到紫禁城周围,把整个地形都调查清楚了,然后写了一个纸条,上头有八句诗。了然和尚把这个纸条揣好,结果就到了尚宝监,盗出皇上一枚图章来,然后就把纸条儿搁在那儿了。尚宝监的太监名字叫万方和,发现了以后吓坏了,赶紧奏明皇上,把这纸条儿拿上去。顺治皇帝一瞧,上面写的是:“一入皇宫太猖狂,目下河南万民殃,了却僧门不平怨,然后分清红与黄。僧家盗宝无别意,辨别李宽害人常,白奏误准奸王本,冤屈巡抚刘振昌。”顺治看完这字谏以后,勃然大怒,满清刚刚来到中原,民心未附,竟有大胆僧人进入紫禁城盗走国宝,于是便把八大朝臣召进养心殿,字谏掷下,让朝臣们议论,然后马上传旨意,立刻在里九外七皇城四庵观寺院,把所有不明来历的僧众完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
《警世通言》,白话短篇小说集。明末冯梦龙纂辑。完成于1624年(明天启四年)。其题材或来自民间传说,或来自史传和小说。故事描述的时代包括宋、元、明三代。与作者的《喻世明言》、《醒世恒言》一起,合称《三言》。
《公羊传》又名《春秋公羊传》,儒家经典之一。上起鲁隐公元年,止于鲁哀公十四年。其作者为卜商的弟子,战国时齐国人公羊高。起初只是口说流传,西汉景帝时,传至玄孙公羊寿,由公羊寿与胡母生一起将《春秋公羊传》着于竹帛。
《湘妃剑》是古龙1960年创作的武侠小说,是古龙早期作品之一,通过男主角仇恕为父报仇的故事,描写众多江湖人物微妙而复杂的内心情感,透析人性。
《大地飞鹰》是古龙后期作品,和一般的武侠小说不同,这部小说其实是写一个生存与困境的故事。这个故事里独特的文风,令人悠然神往的藏边风情,更是显现了一位作家的成熟和睿智。
杀子报案又名“清廉访案”、“通州奇案”、油坛计,是清末著名奇案之一,记载于清光绪丁酉年(1897年)敬文堂刊本。有一说法认为此案应属于清末四大奇案之一。
《浣花洗剑录》是古龙的武侠小说,小说主要讲述一名东瀛剑客(实为旅日华侨)前往中原寻访挑战,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一死以求得武道真谛的故事。
《狄公案》又名《武则天四大奇案》《狄梁公全传》,清末长篇公案小说,作者名已佚,共六卷六十四回。前三十回,写狄仁杰任昌平县令时平断冤狱;后三十四回,写其任宰相时整肃朝纲的故事。
《风铃中的刀声》为著名武侠小说家古龙的作品之一。该小说通过人性的体验,细腻笔触描写,人物微妙而复杂的情感,常用生与死、幸福与痛苦这样尖锐对立的矛盾来表。
《鸳鸯刀》是金庸创作的中篇武侠小说,《鸳鸯刀》叙述了江湖上盛传的鸳鸯宝刀的秘密以及围绕它发生的故事。该小说情节曲折,语言诙谐,在不长的篇幅中展示了人物性格,塑造出几个不同的江湖侠士形象,可读性强。
《战国策》,西汉刘向编订的国别体史书。主要记述了战国时期的纵横家(游说之士)的政治主张和策略,展示了战国时代的历史特点和社会风貌,是研究战国历史的重要典籍。
《吕氏春秋》又称《吕览》,是在秦国丞相吕不韦主持下, 集合门客们编撰的一部黄老道家名著。《吕氏春秋》集先秦道家之大成,是战国末期杂家的代表作。
《剑玄录》又名《奇侠绝情剑》,是古龙所著武侠小说,亦有疑为由他人代笔者。另外本书因女角极多,网络上曾将其中十二人合称“剑玄录十二金钗”。
《春阿氏谋夫案》又名《春阿氏》,是根据光绪年发生在北京内城镶黄旗驻防区域内一桩实有命案创编而成的小说。作品在面世一个世纪以来却不断有读者在读在议,不曾为岁月埋没,可见其价值之存在。
《说岳后传》根据单田芳评书《铁伞怪侠》改编,讲述了岳霆将自己的私仇与国家的兴亡结合在一起,在众多武林高手的帮助下,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业迹,终于使秦桧罪有应得,遗臭万年。
《孔雀翎》是古龙武侠小说《七种武器》的第二种武器。长生剑、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环、离别钩、霸王枪、六种非一般江湖武器(拳头不是七种武器之一),件件精妙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