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铮满腔热血奔腾,在风雨中放足狂奔,满耳风生响动,宛如苍鹰扑翼,正是艾天蝠的双袖破风之声。
他生怕温黛黛再来阻扰,直奔到村外,方自驻足。
艾天蝠亦自翩然而来,冷冷道:“就在这里动手么?”
云铮道:“不错!”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在地上划了个三丈方圆的圈子,刀锋入上,深达七寸。
艾天蝠冷冷道:“这圈子不嫌太大了么?”
云铮怒道:“不论圈子大小,你我今日不分胜负,谁也不得出圈半步!”挥手处,刀光一闪,匕首深没入土。
艾天蝠道:“让你三招,快动手!”
云铮狂笑道:“云某焉肯先向盲瞎之人出手!”
艾天蝠身子突然一阵颤抖,披散着的头发钢针般竖立起来,他以那阴沉的面色,风雨中望去有如鬼魅般可怖。
跛足童子恰巧赶来,听到云铮的狂笑声,面色亦自大变,顿足道:“糟了糟了,此番我也救不得他了!”
温黛黛失色道:“为什么?”
跛足童子叹了门”气,悄悄道:“在我大哥面前骂他瞎子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在世上。”
温黛黛身子一震,眼望着艾天蝠凄厉的面容,不由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刹那间竟说不出话来。
突听云铮厉声大喝道:“今计若有谁敢人此圈子一步助我云铮一拳半足的话,云某便立时死在他面前!”
艾天蝠沉声道:“很好,不死不休!”
温黛黛顿足道:“你们男人为什么这样奇怪,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不死不休?”
跛足童子苦着脸道:“大哥,打他两拳就好了,何苦伤他的性命?他……他也没欺负我……”
艾天蝠道:“你若再多口,我便先割下你舌头!”
脏足童子抽了门冷气,摊开双手,只是摇头。
艾天蝠与云铮对立在风雨中,身上衣衫俱已湿透,两人虽都在等着对方先行出手,但却已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一阵脚步响动,赵奇刚与那青衣少女也已赶来。
青衣少女道:“大爹可是要我去帮那少年么?”
赵奇刚道:“不错,快去救他!”
青衣少女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我虽不愿与男子动手,但大爹的话,我只有听从。”缓步向圈子里走了过去。
温黛黛却已拦身挡住了她,长叹道:“你若帮他,他便要横刀自刎,他的脾气我最清楚,说出来的话,永远不会更改的。”
青衣少女呆了一呆,回身望向赵奇刚,但赵奇刚也只有木立在地上,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温黛黛轻轻道:“小鬼,你难道真没有法子了么?”
跛足童子眼珠一转,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要那姓云的莫要先动手,我大哥也从来不先向人出手的。”
话声未了,云铮身形已暴起,挥掌直击过去。
温黛黛跌足叹道:“你不说这话,他也不会先动手的,但你这么样一说,他一定要先动手的了。”
跛足童子瞠目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的脾气!”
言语间云铮早已攻出三招,艾天蝠身形闪动,直等他三招击出后,双袖方自流云般飞起。
跛足童子笑道:“我大哥说出的话,也是永远都不会更改的,他说让三招,就是让三招!”
艾天蝠双掌始终隐在袖中,双袖有如神龙夭矫,变化无穷,瞬息间便已攻出三招。
这三招攻势虽凌厉,但云铮双手紧贴在腰下,亦自闪身避开,三招过后,云铮突又大喝道:“我也回让三招!”
跛足童子不禁一呆,温黛黛望着他轻轻一笑。
突听艾天蝠冷叱道:“再让你三招!”
他果然直等云铮又自攻出三招,方自回手出招。
云铮怒喝道:“偏不要你让!再回让你三招!”
喝声中艾天蝠三招已攻出,“
嫦娥奔月”、“风动流云”、”云破日来”,风声激荡,隐有后着。
这三招过后,本应跟着施出“月移星换”、“金轮破雾”、“长虹贯日”,正是连环六招煞手。
但“云破日来”一着攻出之后,艾天蝠若再继续出招,便有如未让云铮一般,他只得硬生生顿住招式。
云铮果已挥拳扑来,上打面目,下打胸腹,虎虎的拳风,震得艾天幅衣袂袍袖俱都飞起。
艾天蝠武功虽高,但也被这三招逼得后退了两步。
他满心怒火,冷漠的面容,亦自变了颜色,口中大喝一声:“再接我这三招!”袖风狂涛般推出。
这三招攻势虽更凌厉,但招式间却故意留下许多空门,第三招再是双臂大张,前胸全都暴露在对方掌下。
哪知云铮却硬是不肯乘隙出招,定要等他三招过后,才肯还手,出手时招式攻而不守,直将全身力道全部使出,丝毫不留后路。
艾天蝠虽然恼怒,对这倔强的少年却也无可奈何。
他武功虽然高出云铮不少,但连绵的招式时须切断,武功自然要打个折扣,而云铮凭着一股锐气,攻势却激厉无比。
要知他生性激烈,平日作战,本极少留有后着,此番动手,正是投了他脾胃,一时之间,两人来来往往,竟未分出胜负。
跛足童子更是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忍不住摇头苦笑道:“这样的臭脾气,我倒真的从未见过!”
温黛黛笑道:“今日你总算见到了吧,小孩子长些见识也好!”她面上虽在娇笑,心头却也充满了紧张。
艾天蝠的三招攻势已越来越是难挡,云铮用尽身法,幸能避过,但额上已流下汗珠。
霹雳火与海大少也已赶来,也不禁看得耸然动容。
突听艾天蝠口中一声长啸,始终隐在双袖间的手掌,蓦地自袖中伸出,闪电般拍出了三掌。
他袖风虽凌厉,但掌风却更猛烈,他双袖招式虽然变化无穷,但此刻双掌出招,亦更是灵幻难挡。
云铮闪身避开了第一掌,却被第二招掌缘扫着了肩头,震得他身形俱都离地而起,凌空翻了个身。
此刻艾天蝠第三掌还未攻出,上盘空门故意露出。
云铮若是乘势凌空下击,虽未见能胜,也可占些先机。
但他却咬紧牙关,束手跃在地上,死也不肯少让一招。
但他身形落地时,真气已自不济,就在这刹那间,艾天蝠双掌齐出,“排出倒海”,直击云铮胸腹之间。
云铮虽待跺足再起,但艾天蝠的攻势却已不容他换气腾身,直被那猛烈的掌风震得仰面翻出,跌倒在地。
旁观众人不禁齐都发出一声惊呼,艾天蝠脚步动了一动,温黛黛娇呼道:“轮到他了……”
艾天蝠冷冷一笑,顿住身形,云铮却已自地上跃起,他虽然紧咬着牙关,但嘴角却已渗出了血痕。
海大少变色长叹道:“好个倔强的少年!”
霹雳火亦自摇头叹道:“想不到大旗门竟有这样的汉子,看来竟比老夫的脾气还要刚强几分!”
跛足童子道:“我大哥已有多年未曾动用过双掌,此番竟被他逼得使了出来,他纵然输了,也光荣得很。,”
温黛黛瞪了他一眼,道:“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光荣!”
云铮脚步踉跄,双目尽赤,一步步向艾天蝠走了过来,他左臂垂下,右肩上的伤势显然也不轻。
但他锐气却丝毫未减,一步步走到艾天蝠身前,口中大喝道:“你留意着了!”举力一掌,直击而去。
他这一掌虽然已尽了全力,但却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方纵然丝毫不会武功,他也未见能将之击倒。
艾天蝠自然轻轻易易便避开了他三招。
海大少厉喝道:“下面三招,你还打得出乎么?”
艾天蝠冷漠的面容仍无丝毫表情。
海大少怒道:“好个老匹大,光和俺打一场再说。”
他方待展动身形,云铮已回过头来嘶声道:“你敢来助我一拳,我便先撞死在你面前。”
海大少着急道:“但他这二招,你是万万躲不过的!”
云铮狂笑道:“你怎知我躲不过……纵然躲不过,也与你无关!”胸膛一挺,大喝道:“姓艾的,来吧!”
艾天蝠冷冷道:“看你是条汉子,让你多喘息片刻。”
云铮双目一瞪,还待回口,温黛黛已抢着道:“云大弟,你不能死的,你还有十五万两银子在我这里,你……你……你还年轻,正可享受一切,你就让别人帮帮你好么?我……我此后一定会好好的待你的……”
她语气已渐幽婉凄楚,但云铮却瞧也不瞧她一眼。
温黛黛道:“难道……难道你不喜欢我了么?我是喜欢你的呀,你若是死了,要我……要我怎么办呢?”
凄风苦雨中,她凄婉的语声,当真令人断肠!
云铮面上也微微变色,突然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但口中却跟着厉喝道:“我已喘过气未,你还不动手!”
艾天蝠面上肌肉隐隐一阵抽动,突然缓缓道:“你方才说的盲瞎两字,可是骂我的么?”
温黛黛道:“不是你不是你,他骂的不是你!”
但她语声未了,云铮却已大喝道:“你本是盲瞎之人,说的自然是你!”
艾天蝠面色一沉,忽又沉声道:“此刻你可愿收回?”
云铮怒道:“我又未曾说错,你本就是个瞎子。”反手一拍胸膛,锐声接道:“大丈大一言既出,死也不会收回!”
艾天蝠挺胸深深呼了口气,道:“好……”手掌缓缓抬起。
温黛黛目中已自流下泪来,顿足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傻,你若……若说收回,他就不会伤你了呀!”
云铮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道:“大丈夫生若无愧,死有何惧!今日能见到你的眼泪,我已高兴得很了,姓艾的,动手吧!”
语声未了,艾天蝠铁掌己到了他面前,迅急的招式,霎眼便攻出三招,“砰”的一声,云铮右肩也被击中。
这一掌直将他震得立时跌倒在地上滚了两滚,旁观之人,俱都惨然阖上眼睑不忍再看。
但云铮却又挣扎着爬起,挣扎着走到艾天蝠面前。
艾天蝠冷漠的面容又已动容,道:“你还要再战?”
云铮喘息道:“大旗门下,从无中途告饶的人!”
他伸出手掌,发出一招“神龙探爪”,但他双肩皆伤,手臂实已难抬起,这一掌掌势之缓慢,当真有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探子取物一般,对方纵是婴儿,也万万不会被他这一掌击中。
众人心头更是惨然,只望云铮手掌抬不起来,他这三招如发不出去,艾天蝠下三招也无法攻出。
但云铮手掌却终于抬起,一寸寸抬起,一寸寸接近艾天蝠……忽然间,听得轻轻一响——云铮这一掌,竟击中了艾天蝠的面颊!
——要知艾天蝠双目皆盲,平时听风辨位,虽有如眼见,但此刻云铮这一掌,竟缓慢得不带一丝风声。
艾天蝠只当他手掌已无法抬起,本已丝毫未曾防备,丝毫未曾觉察,再加上自己心中实也难堪,竟被他一掌击中。
刹那之间,众人俱都被惊得愣在地上。
云铮亦自呆了一呆,嘶声狂笑道:“姓艾的,我……我终于击中你一掌……”气力突然溃败,翻身晕倒在地上。
温黛黛亦不知是惊是喜,纵身扑了过去。
海大少仰天狂笑了一阵,厉喝道:“艾天蝠,你还有脸向他出手么?有种的和俺海大少战一阵!”
但艾天蝠木立在地上,却似乎根本未曾听到。
赵奇刚面上纵横的伤疤似都已隐隐泛起红光,转首向那青衣少女道:“这样的少年,是否已值得你出手了?”
青衣少女那冷傲苍白的面容,此刻也已因激动而嫣红,忽然大声道:“艾天蝠,你可敢接我柳荷衣几招?”
霹雳火胸膛起伏了半晌,此刻亦自厉声喝叱道:“老夫虽然是大旗门的仇人,今日也要与你拼上一场!”
但艾天蝠却仍是茫然木立,风雨打在他脸上,他本已冷漠的面容,此刻更冷得没有一丝暖意。
跛足童子看到他大哥那如此可怖的神情,心头亦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忍不住颤抖着唤了声:“大哥……”
艾天蝠缓缓抬起手,向他招了招,道:“你过来!”
跛足童子苦着脸走了过去,颤声道:“大哥,你……你若不愿和他们动手,小弟可代你应战。”
艾天蝠黯然一笑,道:“不用说了,站到我面前来。”
跛足童子一步步迟疑着走了过去。
艾天蝠突然一整衣衫,翻身拜倒在他面前,叩了个头。
这不但跛足童子骇得目定口呆,别人也都不禁为之一惊。
跛足童子呆了一呆,这才也翻身拜倒在地,目中急出了眼泪,颤声道:“大哥,你……你这是作什么?”
艾天福道:“我这一拜,是要你代我去拜师父,对她老人家说,弟子艾天蝠,已再不能报她老人家的传艺之恩了。”
跛足童子大骇道:“大哥,你……你……”
艾天蝠惨然笑道:“艾天蝠纵横一生。今日被人手掌打在面上,还有脸再苟存人世么?”
跛足童子流泪道:“但……但大哥你是先击伤他的呀!”
艾天蝠长身而起,面色一沉,厉声道:“我意已决,你不必说了,代我问候众家弟妹,就说大哥已告别了!”
跛足童子扑地痛哭,众人亦自为之动容,这时远处突然掠来一条人影,在暗处停住脚步,众人正自心惊,谁也没有发现。
艾天蝠仰天长笑了好一阵,朗声道:“云某既能置生死于度外,艾天蝠何又不能!九弟,你切莫忘记,男子汉死时必须死得像个英雄!”
反手一掌,便待向自己天灵直击而下。
但跛足童子却已和身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将他冲得退后了几步,痛哭着道:“大哥,你不能死的……”
海大少突然也大声喝道:“这样死了,也不算英雄!有种的就活下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向你挑战呢!”
艾天蝠双掌捉住跛足童子双臂,厉叱道:“九弟,放手!”但跛足童子却死也不肯放松。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冷笑。
一个充满轻蔑的语声冷冷道:“你们何必劝他,他这个瞎子,活在世上本就无味,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众人一惊,艾天蝠更是身躯大震,面容骤变,嘶声厉喝道:“什么人敢辱骂于我?”
数丈外一条人影,立在风雨中,冷冷笑道:“骂了你又怎样,哈哈,你只不过是个快要死的瞎子而已。”
夜色黝黯,谁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谁?
艾天蝠全身都已激动得颤抖起来,忽然厉喝道:“你过来,我纵然要死,也要等杀了你再死!”
那人影嘿嘿笑道:“若是杀不了我又如何?”
艾天蝠怒道:“一旦杀不了你,艾某便一日不死!”双袖突然挥起,纵身向那人影飞掠而去。
那人影大笑一声,道:“你杀不了我的!”说到最后一字,他身形又已去远,艾天蝠如影随形,急追而去。
跛足童子大声道:“大哥……大哥……”也纵身跟了过去。
海大少笑道:“那人不知是谁,倒的确高明得很,三言两语,便将艾天蝠一条命要回来了!”
霹雳火道:“可要追去看看么?”
海大少望着沉沉夜色,摇头道:“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温黛黛抱起了云铮的身子,大步向来路走去。
众人无言的跟在她身后,心头都只觉十分沉重。
进了村庄,到了那铁铺之门,车马却早已踪影不见,那车夫见事不妙,也畏罪逃得无影无踪了。
温黛黛凄苦的面容,又为之一变,道:“这……这怎么办?”
武振雄道:“姑娘不如留在此间……”
青衣少女柳荷衣道:“待我先看看他的伤势。”
温黛黛俯着望去。怀中的人儿,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自户内透出的灯光下望来,几乎已无生气。
她只觉心头一阵悲痛,泪珠不由自主的一连串落了下来,落到了云铮紧闭着的双目之上。
哪知云铮呻吟一声,却张开了眼睑。
他只觉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柳荷衣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探视着他的伤势。
云铮看清了她,突然挣扎着嘶声道:“是她……是她……她是寒枫堡的人,黛黛……快……咱们快走……”
柳荷衣那美丽而冷漠的面容,他一直未曾忘记,但他只记得这冷漠的少女乃是寒枫堡要向她逼问口供的人。
赵奇刚赶了上来,叹道:“公子你误会了,那日……”
但云铮身受内伤,神智已有些迷糊,只是在温黛黛怀中挣扎着道:“好……好,寒枫堡,我和你拼了……拼了!”
他拳打足踢,似乎要挣扎着下来。
温黛黛紧紧抱住了他,流泪道:“好,我们走,我们走……”转过身子,向漫天风雨急奔而出。
赵奇刚跌足叹道:“这……这……荷儿,去追……”
柳荷衣冷冷的凝望着她两人身影消失,冷冷道:“大爹放心,他死不了的!”转过身子,走入了房中。
海大少、霹雳火面面相觑,都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声。
沉郁的更天已微露曙色,远处也已有了鸡啼,这风雨黄昏后的风雨之夜,已在风雨中结束。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温黛黛怀抱着云铮,全力狂奔。
她不时俯首下望怀中的人,又已晕迷,她第一次发现怀中这痴情的少年竟也是个人间的铁汉。
一时之间,她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歉疚,昔日辜负了这少年的深情,又不知日后是否能够补救。
奔行了半个时辰,东方微现曙色,但四下却仍是凄凉黝黯,温黛黛的气息已渐渐粗重。
她多年养尊处优,此刻实已气力不济。
但她却仍未放缓脚步,她一心只想奔回去,早些治疗云铮的伤势,若能救得云铮,她即使累些又有何妨。
地势渐渐高峻、已入山区,又奔行了顿饭功夫,转过一个山面,那山坳中,林木间,便隐隐露出了灯光。
温黛黛长长松了口气,急奔入林。
林中有栋小巧的房屋,仿佛是祠堂改建,这就是温黛黛在仓促中觅得的藏身之地,外人确是难以发觉。
她不但有过人的机智,还有着惊人的精力。
在短短数日之间,她不但寻得此地,将此屋布置成一个足可舒适的安身之处,还买了两个诚实的丫环。
使她唯一遗憾的,便是那车夫……
但此刻,她穿林而入,目光转处,却突然发现她那辆精心购下的马车,此刻正停在门外。
她不禁暗喜忖道:“原来是那车夫等待不及先回来了。”当下也不及唤门,纵身一跃而入。
厅中仍有灯火,温黛黛喘息着唤道:“
莺儿,燕儿,你们还未睡么?快准备些热水来……”
说话间她已直闯而入,但说到这里,她身子一震,骇然住口,满厅灯光下,那两个诚实的丫环,竟都已横尸而死。
厅中物件,没有丝毫零乱,只有地上两滩血迹宛然,仿佛是方自干却,事变显然未久。
温黛黛只觉心底寒意骤起,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惊忖道:“莫非是司徒笑己寻来了?”
身后“砰”的一响,厅门又已阖上。
温黛黛掌心满是冷汗,一时间竟不敢回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呼吸之声,令人心弦为之颤抖!
她急急向前奔了数步,奔到墙边,霍然转过身子,脊梁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抬眼而望。
一个衣衫狼狈的少年,贴门而立,手中紧握着一柄匕首,面上也满是惊惶恐惧之色。
两人目光相对,竟都吃了一惊,齐齐脱口惊呼道:“原来是你!”温黛黛认得这狼狈的少年,少年也认得她。
这狼狈的少年,竟是沈杏白!
他虽被海大少一足踢下水中,却命不该绝,竟挣扎着到了岸边,那时他正如惊弓之鸟,立时亡命飞奔。
首先,他自想寻个人家,寻件干衣,寻些食物果腹。
他误打误撞的竟也走到那铁匠村,找了个最大的房子,便要进去抢衣服,夺银两,劫食物。
哪知他方自探窗一望,却骇然发现海大少正在屋中饮酒,这一下骇得他心胆皆丧,伏在阴影中,哪里还敢动弹。
后来温黛黛等人前来,争吵人语,他在暗中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温黛黛竟和大旗门下铁中棠的师弟在一起,他更是惊诧,侥幸的只是风雨深夜中,谁也没有发觉屋外还有人在。
直到众人俱都追随着艾天蝠与云铮而去,他方自暗中一跃而出,夺下了马车,击退了车夫,挥鞭狂奔。
但这时他已抵不过饥饿、惊骇、寒冷、疲劳的折磨,奔出了一段路途后,竟在车座上失去了知觉,晕睡过去。
那两匹马俱是千里良驹,在无人驾驭下,自然往来路奔回,马性识途,竟将沈杏白带回了温黛黛的居处。
沈杏白醒来时,车马已到了这房屋门口,他本来无处可去,便冒险入屋,借大一栋房屋中,只有两个丫环。
丫环们见到了他自然惊呼起未,他亡命之中,便下了杀手,但他却也未想到温黛黛竟会突然到了这里。
温黛黛更未想到黑星天的徒弟竟会来到这里,一惊之下,沉声道:“你怎会来了,还不声不响的杀了我丫环。”
沈杏白目光一转,面上立刻堆起笑容,躬身道:“小侄怎敢伤害婶娘的丫环,小侄来时,还在奇怪她们怎会死了。”
温黛黛明知他在说谎,却也不去揭穿,淡淡“哦”了一声,将云铮缓缓放在椅上,面上突然泛起笑容,缓缓走向沈杏白,口中笑道:“看你一身的狼狈样子,婶娘我找件衣服给你换好么?”
沈杏白心念一转,冷笑暗忖道:“好个笑里藏刀的妇人,此刻便想杀我了。”
要知司徒笑暗筑金屋,虽然避着妻子耳目,却不避朋友,时常将黑星天等人请到温黛黛处饮酒,沈杏白自也时常跟着黑星天同去,耳闻目睹,对司徒笑这位地下夫人的脾气,实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当下他心念又自数转,不等温黛黛来到近前,立刻闪开几步,躬身笑道:“弟子奉家师之命前来问候婶娘,怎敢劳动婶娘!”
温黛黛暗中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娇笑着道:“你师父叫你来问候我,他自己为何不来、难道是怕司徒笑吃醋么?”
她虽然心智百变,但此刻却仍不知道沈杏白已叛变了黑星大,面上虽然娇笑,心头却在怦怦跳动。
沈杏白一面动着心机一面笑道:“家师要小侄先来看看婶娘这里可方便,以们他老人家不久也要来的。”
他先以此话稳住温黛黛,好教温黛黛不敢向他动手。
温黛黛秋波转动,媚笑道:“看看这里可方便?哎呀,这里自然是方便的,你回去叫他来吧!”
沈杏白冷笑暗忖道:“我只要前脚一走,只怕你也立刻跟着走了,但你虽聪明,我沈杏白也不是呆子,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下嘻嘻一笑,道:“但婶娘这里却不大方便,小侄怎敢如此回复师父?”
温黛黛笑道:“有什么不方便?”
沈杏白瞧了椅上晕迷着的云铮一眼,笑道:“这位大旗门的高足,小侄也认得的,小侄见到,怎敢不说。”
温黛黛咯咯笑道:“哎哟,你是说他呀?你回去告诉黑星天好了,就说这人我已玩腻了,正想交给他们。”
沈杏白笑道:“真的么?”
温黛黛笑道:“有什么真的假的,男人们瞧见我,想的是什么心思,我瞧见漂亮男人,想的也就是什么意思。”
沈杏白笑道:“真的么?”
温黛黛娇笑道:“你师父平日就总是目不转睛的瞧着我,这次他找你来探路,还不是为了……为了那事么!”
沈杏白目光一转,笑道:“像婶娘这样的美人,无论是哪个男子见了,都忍不往要动心的。”
温黛黛挺起胸瞠,媚笑着道:“你呢?你想不想?”
她浑身衣衫都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那丰满而诱人的曲线,每分每寸都暴露在灯光下。
沈杏白忍不住狠狠盯了她一眼,偷偷咽下口唾沫,垂首笑道:“小侄也是男人,怎会不想,只是不敢去想而已。”
温黛黛眼波横流,两眼瞬也不瞬的望着沈杏白,手掌轻轻溜上了衣襟,轻轻解开了衣扭,一粒,两粒……
她动作是那么柔美而自然,让人几乎看不到她手掌的移动,却只能看到她衣襟的褪落……
忽然问,她双手敞开衣襟,晶莹的躯体,便呈现在沈杏白面前,她口中轻轻细语:“现在,你还不敢么?”
沈杏白喉结上下移动,已看得痴了。
温黛黛轻轻阖起衣襟,媚笑道:“来吧,还等什么!”
沈杏白缓缓移动者脚步,无法抗拒的走向她。
温黛黛的媚笑更迷人了,但她暗中却在默默数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只要你再进三步,再进两步……”
沈杏白缓缓移动着脚步,面上痴痴迷迷,暗中却也在默数着脚步:“一步,两步……只要再走进一步……哈哈,温黛黛,你这花样纵能骗到别人,却骗不过我,你始终不敢动手,却向我如此引诱,显然是因你气力也不济了,是么?你想我自投罗网,我正好将计就计……”
他再次瞧了那丰满的胴体一眼,跨出了最后一步。
铁中棠看着那青衣少女显露那惊人的轻功时,悄悄藏好了身形,别人寻不着他,他却在暗中窥望着别人。
等到大家都己入了铁匠村,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云铮与温黛黛的出现,却出了他意料之外。
但他早已看出那残废之人便是赵奇刚,是以他生怕赵奇刚在霹雳火面前无意揭破他来历,才悄然隐身。
他也为了要寻赵奇刚,才随之而来,是以他此刻甚是放心,知道有赵奇刚与那青衣少女在这里,云铮是万万不会吃亏的。
而这时,他锐利的目光,却发现林外有两条飞掠的人影,他追去一看,那两条人影正是艾天蝠与跛足童子。
于是他喝住了他们,跛足童子见他未死,又惊又喜,便对他说出了水灵光与冷氏姐妹正为他多么伤心。
铁中棠心头一阵激动,便要去寻找她们,问清了她们的去向后,便将那早已为云铮留下的银票交给跛足童子。
跛足童子去寻温黛黛后,他便要去寻水灵光。
但他对云铮却始终是放心不下,走了段路途,又不禁折回,正好听到艾天蝠一心求死的语声。
于是他便以冷言激起了艾天蝠的怒气与生机。
他想只要自己逃过艾天蝠的追寻,那么艾天蝠根本就不知是谁在激怒于他,那么艾天蝠便永远无法杀死此人,他自己自然也不会死哪知艾天蝠身法之迅快,耳力之灵敏,却远出铁中棠意料,铁中棠纵然使尽身法,却也甩不脱艾天蝠。
无论铁中棠走到何处,艾天蝠那强劲的袖风,都跟在他身后,他甚至不敢回头,更不敢稍缓脚步。
两人一逃一追,奔行了一个时辰,铁中棠已是满头冷汗,而这时,他两人也已到了那山区之中。
而满山乱奔的铁中棠也终于发现了那栋隐在山坳密林中的房屋。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只有毫无选择的一掠而入,他要借这栋房屋来隐藏自己身形展动时所带起的风声,逃开艾天蝠蝙蝠般的追踪。
这时,沈杏白方自踏出最后一步。
忽然间,灯光骤暗,满室风生,一条人影穿窗而入。
沈杏白、温黛黛一惊,各各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目光同时望见铁中棠,口中同时惊呼出声。
铁中棠又何尝不惊?但是他那种应变的机智,却绝非任何人能及,他身形方自落地,便已闪电般抓住了沈杏白的衣襟。
沈杏白本已骇得呆了,此刻更是面色如上,牙关打战,心里虽想说两句告饶乞命的话,口中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铁中棠目光刀一般的望着他。
虽只一瞬时间,但沈杏白却只觉宛如永恒般长久。
他等待着铁中棠出手一击,哪知铁中棠却在他耳畔轻轻道:“滚!若要是再被我追上你时,便没命了。”
语声中竟真的放开了手掌。
沈杏白呆了一呆,心头当真是惊喜交集,不再迟疑,纵身跃出了窗外,亡命般飞奔而出。
温黛黛虽然绝顶聪明,也摸不清铁中棠此举的含意,睁大了眼睛,诧声道:“你……你为何……”
话犹未自出口,铁中棠已伸手掩住了她嘴唇,将她拉在角落中,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息。
他此举正是用的金蝉脱壳之计。
他飞身入屋,沈杏白自屋中逃出,那艾天蝠双目皆盲,自难分辨入屋的与逃出的并非同一人。
等到艾天蝠发觉追错了人时,铁中棠己可从容逃走。
温黛黛睁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他,胸前的衣襟又已散开,一阵阵异样的肉香飘在铁中棠鼻端。
铁中棠微微皱眉,转过了头。
但这时屋外竟突又传来艾天蝠冰一般冷漠的语声,道:“你骗不了我的,逃出那人的身法,与你完全不同!”
冰一般冷漠的语声,却含蕴着无比充足的中气,四面八方的传将下来,竟令人摸不清语声传出的方向。
温黛黛面上立刻变了颜色:“艾天蝠!”她这才知道昨夜激怒艾天幅的人,便是铁中棠。
铁中棠更是心惊:“好厉害的艾天蝠!他竟能自沈杏白的衣袂带起的风声中,辨出他的身法与我不同。”
心念一闪,艾天蝠又已冷冷接道:“我数到三时,你若还不出来,我便要火焚此屋,那时无论谁都逃不走了!”
铁中棠心头一凛,举步滑向门口。
温黛黛待要伸手拉他,但铁中棠身躯已游鱼般溜走,他轻轻推开门户,蹑足缓步,走入院中。
艾天蝠死般冷漠的语声缓缓道:“……”
铁中棠己蹑足走入院中,未带丝毫声息。
艾天蝠道:“二……”
铁中棠又走了两步,心头突又一凛,暗暗忖道:“我此番纵能逃走而不被艾天蝠发觉,他必定以为我还在屋中,那时他纵火焚屋,岂非害了云铮与温黛黛?”
一念至此,他立刻放声大呼:“我在这里!”
呼声落处,他身形已在三丈开外。
温黛黛奔出门外时,一阵强劲的风声自屋脊掠下,一条蝙蝠般的人影霎眼间便消失在风雨中。
她望了望前面无情的风雨,又望了望身后晕迷的云铮,忽然在石阶前跪下,眼泪流下了面颊。
多年来第一次,她感觉到孤立无助的寂寞与痛苦。
她只觉自己仿佛又回到那遥远而无助的童年,所有的信心与力量俱都骤然消失,眼前是一片黑暗。
于是,她第一次发现,巨万的金银,有时对人生也并无丝毫帮助,庭院风雨声声,人面泪珠簌簌。
等她走回房中时,铁中棠已远在一里之外。